皇上賜婚，夏燁三個月後迎娶冠玉侯府阮二姑娘一事，一夜之間傳遍了京城，成了百姓茶餘飯後閑嗑牙的話題</p>

市井裏，百姓們熱議紛紛、各種揣測，陰謀陽謀什麽的全都出籠了，眾人議論得太過忘我，壓根沒發現朝堂裏，唐閣老的兒子兵部侍郎和工部的左侍郎因為貪墨雙雙入獄，還有長寧侯也莫名丟了差事</p>

實在是因為名動京城的斷袖才子要成親了，實在太教人熱議，這幾日更是有不少人窩在冠玉侯府外，就等著第一手消息</p>

於是在羅閣老的夫人上門時，消息瞬間如野火般燎過京城</p>

羅閣老的夫人是大長公主的女兒和成郡主，可說是當今命婦中身分最尊貴的，又是個全福婦人，能請動和成郡主當保山，可以想見夏燁對這門親事，又或者說是對皇上賜婚有多麽看重</p>

十日之後，夏家擡了足足一百擡的聘禮進阮家，京城百姓幾乎為之癲狂，不管走到哪都能聽見有人在議論這門親事</p>

然而當阮歲年看到那一百擡的聘禮時，臉都黑了</p>

有必要這麽大手筆嗎？</p>

尤其這每一擡全都是真材實料，綾羅綢緞全都是最新穎最矜貴的布料，還有那一套套的頭面……她又懷疑了，夏家不是矜貴人家嗎？三代以來任職的都不是能撈油水的肥缺，銀子也就罷了，哪來的家底搬出這些行頭？</p>

這些東西要是折成銀子，恐怕十萬兩跑不掉，那她的嫁妝……得要準備多少？忖著，餘光瞥見祖母凝重的眼神，她不禁更愧疚，也更惱夏燁的闊綽</p>

他這種討好皇上的做法，簡直是要逼死冠玉侯府！</p>

正當她懊惱時，正在點算聘禮的譚嬤嬤突地從盒子裏取出一封信，直接交到了她的手中</p>

她一看，自然認出了夏燁的筆跡，不由擡眼看著祖母</p>

“去瞧瞧吧，你們都已經換了庚帖，魚信往來再正常不過”阮老夫人心裏無味雜陳，一來是因為聘禮多寡多少象徵對未婚妻的看重，偏偏對方是個可能無法行周公之禮的斷袖之人，就算再看重又如何？</p>

阮歲年輕點著頭，抽出了信，只見上頭寫著，他還差人送了五十擡的嫁妝擱在春衣坊待她閑了再差人送來</p>

這人到底有多財大氣粗啊？</p>

“上頭寫了什麽？”阮老夫人本是不想過問的，可瞧她皺了眉，不由問了句</p>

阮歲年想了下，坐到她身旁，將信念一遍她想，既是要放進她的嫁妝裏，自然得要告訴祖母一聲，要不然到時她怎麽解釋多出來的五十擡？</p>

“他倒是真的有心”阮老夫人感嘆地道，不禁又說起夏燁來，“夏大人說來也是祖母從小看大的，他與你相同，幼年喪母，那時他的父親是太子太傅，一個月裏有大半時間都在宮裏，家裏就只有一幫老仆女乃娘，那時他也不過是六七歲的孩子，除了讀書還要照看兩個弟弟，後來夏太傅急病去了，他一個十歲大的孩子硬是撐起夏府，還掌起了中饋，將族田和幾家鋪子打理得極好，說來，那孩子一路走來也是艱辛”</p>

如果撇開斷袖這一點，在阮老夫人眼裏，夏燁絕對是孫女婿的上上人選，可真要那般好，又怎會讓這樁好姻緣落在孫女手中？</p>

“他現在貴為首輔，更有從龍之功，前景看好，就可惜……”話到最後，化為阮老夫人口中的一聲嘆息</p>

一個謙恭有禮的權臣，竟是個斷袖，往後孫女嫁給他註定守活寡，兩人年紀又相差得大，哪日他先去了，孫女日後還無孩子傍身，屆時該怎麽辦？</p>

瞧阮老夫人眸底的愁緒，阮歲年一把挽住了她，“祖母，別擔心，燁叔會對我很好很好，我真的對這門親事很滿意”就算燁叔不像前世的他，嘴裏還淬了毒，總好過戚覺那種泯滅人心的畜牲</p>

阮老夫人只能輕拍她的手，將愧疚藏到心裏深處</p>

是她不敢拿整個侯府去賭，才會讓孫女不得不嫁，是她對不起她</p>

阮歲年看穿了她的內疚，轉移了話題，還逗趣地說要祖母貼補她嫁妝，才慢慢地讓阮老夫人喜笑顏開</p>

三書六禮走完，最後就等著迎娶，原本賜婚的日期方巧是在年底，但冠玉侯找了夏燁一趟，讓他向皇上多求個幾日，讓阮歲年開春再出嫁，他們一家還能好好吃頓團圓飯</p>

夏燁允了，兩日後就給了阮家消息，將迎娶日子訂為元月初七</p>

於是這個年底，阮歲年忙著除舊布新，幾乎把事都攬到身上一肩扛了，就是想替祖母多分擔一些，直到小年夜那晚，她還拿著以往的禮單核對著，和祖母商討開春後的人情往來等等雜項</p>

“老夫人、二小姐，二爺回來了！”</p>

外頭有丫鬟喊著，隨即簾子打起，阮歲延先褪下沾雪的大氅再踏進屋裏</p>

“祖母，二姊”阮歲延雙膝跪下，對阮老夫人叩了三個頭</p>

“快起來，過來讓祖母看看”阮老夫人顫著手，身後的譚嬤嬤立刻向前將阮歲延扶了起來</p>

“祖母，孫兒不孝，現在才歸來”阮歲延的面貌和阮歲年有七八分相似，尤其那雙眼，一聽說都承襲了母親的杏眼</p>

“哪是不孝？都怪你爹，非要將你送到龍山書院，你都已經有功名在身了，你伯父想讓你進國子監，你爹偏偏不肯”阮老夫人老淚縱橫，看著小孫子一身單薄，想他在千裏之外苦讀，身邊也沒個伺候的人，她就心疼得緊</p>

“祖母，在哪兒都能讀書的，重要的是明年秋闈”阮歲延倒也不覺得苦，要是苦讀能中舉，再苦他都樂意“孫兒想給祖母攢個一品夫人”</p>

“你這孩子”阮老夫人破涕為笑，還打了他的肩頭一下“去看看你二姊姊，待年後你二姊姊就要出閣了”</p>

“出閣？大姊出嫁了嗎？”他詫問著</p>

“是皇上賜婚，這也是沒法子的事”阮歲年莫可奈何的口吻帶著幾分打趣，雙眼仔仔細細地盯著他瞧，從他的袍子到鞋子，從他的臉看到了腳，就怕他在外頭苦讀受委屈</p>

“二姊，你盯成這樣，我都懷疑身上會被你盯穿好幾個孔了”阮歲延沒好氣地道“皇上怎會賜婚，又給二姊賜了哪門姻緣？”</p>

“你問題這麽多，我倒想先考考你近來讀了些什麽”阮歲年心知祖母一直對無法抗旨一事耿耿於懷，便不想在祖母面前再提這事，幹脆轉了話題</p>

“二姊……”雖說苦讀是他自願的，但都要過年了，就不能讓他喘口氣嗎？</p>

阮歲延瞬間蔫了的表情逗笑了阮老夫人，她讓譚嬤嬤差人備了些點心茶水，真讓阮歲年坐在一旁考校起弟弟的功課</p>

阮歲延嘆了口氣，覺得孔老夫子說得有理——</p>

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</p>

待晚一點考校完畢，適巧阮正氣和阮正豐都回府了，阮歲年才帶著阮歲延一一問安，再</p>

將他帶回外院的小院子裏</p>

阮歲延看著房裏的擺設一如他離開時的模樣，心底倒沒什麽感觸，只是對今兒個的氛圍有些疑惑，索性便問出口，“二姊，怎麽沒瞧見大姊跟伯母？”</p>

阮歲年嘆了口氣，知道橫豎是瞞不過他的，幹脆就把這段時日發生的事說了一遍</p>

砰的一聲，阮歲延怒擊榻幾，罵道：“就知道她們不安好心眼，長寧侯那是哪門子的侯爺，根本就是破落戶，在府裏出了這種事之後，她們竟然還想在宮裏使暗招壞二姊清白……要不是夏首輔適巧在，二姐你要怎麽辦！”</p>

“嗯……反正皇上賜婚了”她接過小丫鬟送進來的茶水，挽著袖子給他斟了杯“這也算是大難不死，必有後福”</p>

她重活了一回，避開了戚覺那個死劫，還能成為首輔夫人，這可是多少人盼都盼不來的事啊，盡避只是個空殼夫人，但她並不覺得有哪裏不好</p>

說到賜婚，阮歲延的臉色覆雜極了夏燁可是他景仰的大人物，驚才絕艷的奇人，當年他在自己這個年紀就成了狀元郎，可以想見他的天賦之高，在龍山書院將他視為目標的多了去，甚至有人曾見過他，還特地畫了畫像膜拜，想著也許如此就能高中，可以想見夏燁在眾學子心中的地位有多麽崇高</p>

可問題是，他……舉朝皆知，夏首輔是個斷袖！</p>

他初知這事時並不以為意，因為他敬重的是他的才學，跟他的癖好一點關系都沒有，可是他現在即將成為自己的姊夫！</p>

二姊怎麽辦？和他當一輩子有名無實的夫妻？老了之後呢？他可是長了二姊十歲耶，他必定比二姊先走，到時候二姊豈不是孤苦無依？偏偏又不能抗旨……</p>

“哈哈哈……”</p>

就在他悲傷不已的當頭，聽見他二姊不計形象的笑聲，他訕訕擡眼瞪去</p>

這是怎麽著？敢情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監了！</p>

阮歲年很不嫻淑地張口大笑，好一會才揩去眼角淚花，誰要她這個弟弟把心事都擱在臉上，轉瞬間變了好幾張臉，逗人也不是這種逗法</p>

阮歲延悻悻然地撇了撇唇“二姊還真是心寬呢”</p>

“我倒不覺得有什麽不好，上無公婆，下無小泵，我當然心寬”</p>

“可是他……”說不出好男風三個字，他只好道：“他大了你這麽多歲，他還跟爹同科，以往咱們要是見著他可是喊聲燁叔的”</p>

“也不過是口頭上的稱呼，又不是真的叔叔，再者他年紀大，心思穩重，必定會讓著我較多，有什麽不好？倒是你，還是將心思放在明年秋闈，要是能中舉的話，定要叫爹讓你進國子監不可”</p>

想起他爹，阮歲延的臉色更沈了，“不用，我在龍山書院讀得好好的，中舉之後說不準老師還會允許我在家裏自修”</p>

他們的爹不是啞巴更不是瞎子，可是在他們面前，他就是個聾啞瞎子！他討厭父親，一如父親討厭他們</p>

阮歲年自然明白他的心思，什麽話也勸不出口她曾經無數次想討父親歡心，可惜這麽多年了，父親待她始終如一，久了，心也涼了，不再期盼，只是總有那麽些許的失落</p>

除夕夜的團圓飯，阮老夫人允了被禁足的戚氏和阮歲憐上桌，只因阮歲真升官了，被調任大理寺寺丞，預估再待個兩年，外放個三年，屆時回京述職時，品級又能再調一調</p>

這個消息傳回府，阮老夫人便笑得闔不攏嘴，才替戚氏說了好話</p>

戚氏如獲大赦，笑容滿面地給阮歲年姊弟布菜，壓根無視阮歲憐那委屈至極的模樣，滿心替兒子開心，一方面又想趁著今晚對那兩姊弟好些，讓丈夫別再禁她足</p>

阮正氣見大夥和樂融融，邊吃邊道：“娘，唐閣老被罷黜了，他那個侍郎兒子也被革職，一家幾口人全都被判了流放，今兒個上路”</p>

阮歲年聞言，不由攢眉想了下</p>

唐閣老……侍郎，難道是唐三姑娘的爹？</p>

“怎會如此？今兒個是團圓夜，怎麽就沒寬容個幾天，非得在這雪天裏上路？”雖然阮老夫人還記恨著賞花宴上要不是唐三姑娘潑了墨，也不會衍生出後來的事，但到底是個心懷慈悲的人，不忍一家子如此落難</p>

“大理寺卿十天前就這麽判的”阮歲真在旁說著“而且上路的不只唐二爺，就連左家三爺也被革職判了流放，也是今兒個攜家帶眷上路”</p>

阮歲年眉心一跳，心想難道是左二姑娘的爹？這……也未免太巧了？</p>

阮老夫人聞言，看了阮歲真和阮正氣一眼，心知他父子倆的想法跟她是一致的，太多的巧合就不叫巧合了</p>

賞花宴上，讓歲年難堪的正好是這兩家的姑娘，而且前陣子長寧侯還丟了差事……如果說是夏燁替歲年出口氣，似乎也不無可能，畢竟他在朝中自成一派，跟在他身邊的人不知道有多少，加上他和睿親王太過交好，說來也正因為如此，反倒成了皇上的眼中釘</p>

只是，他又是為什麽要替歲年出一口氣？</p>

以往夏太傅還在世，兩家時有往來，後來夏太傅走了，夏家就靠夏燁一人撐著，只有逢年過節才走動，他入朝為官後一年頂多就年節碰上一面，要不就是遇喪吊唁時，情分已不如以往</p>

不過……印象中，歲年小的時候他還曾經抱過她，歲年喪母時他也特地來過，私下哄過歲年……難道，他對歲年是有些許心思的？</p>

就她所知，有些男人雖好男風，但不是真的對姑娘家不能，只要挑中對的人，也是可行的</p>

思及此，阮老夫人眼睛都發亮了，直覺是找到了一線生機</p>

阮歲年哪知道老人家的心思已經轉到哪去，她邊吃年夜飯邊想著這古怪的巧合，可不管她再怎麽想，都沒往夏燁那頭想去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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